座有嘉宾尊有桂,莫辞终夕醉。

【荒连】无人知晓

        【惜花见月】双龙组五周年庆24h接力产粮企划

        【3:00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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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*现pa,荒第一人称视角。转世设定有,结局参考了明人瞿佑所作《爱卿传》。

 

01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想,认识了神明。

 

02

 

        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誊写长长的解题步骤时,不可避免地,我又一次走了神。九月末,夏日仍在天地之间盘桓,像一页叙述散乱、篇幅冗长的文章,无论如何都不肯画下句点。从前的我并不讨厌夏天,但现在不同了。有关夏天的、焦枯褪色的回忆,像是被冲泡到无味的茶叶,层层叠加在我苦闷的青春期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身形纤细的青年就在这时出现在窗外,肩上披着旧式的羽织,樱粉色长发低低挽着,眼眸清澈,如林间的泉,右边侧脸却被长长的刘海遮盖。视线交错的瞬间,他朝我笑了一下。不回应显然是不礼貌的,我正打算朝他挥挥手,突然间反应过来:窗外——我们的教室在四楼啊!

 

        意识到这一点后,我条件反射般想要远离窗户,却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,于是连人带椅摔倒在两排课桌之间的过道上,引起一阵轰响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荒,你要是不想好好听课,就去外面站着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老师的吼声贯穿了我的耳膜。撞到地面的手腕隐隐作痛,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,对上她愤怒的表情,而周围的人半是玩味、半是好奇地看向我。我几乎要失控地大叫出来——有个人飘在四楼的窗户外面,你们都看不见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抬起手指向窗外——但外面一片空旷,什么都没有,只能隐约看见一棵老树的树冠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可是那里刚才真的飘着一个人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到底要干什么!还不坐好听课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不相信那个青年是我的幻觉。他的神情姿态在我眼前挥之不去,温温热热,就像是伸手可触。数学老师显然不打算放过我,为了避免和她理论,我干脆拿着书站到了外面,然而这让她更生气了,干脆中断了讲课,追到走廊上来训斥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场小小的风波以我被年级主任叫去谈话而告终。他严厉地批评了我,说毕业班的学生应该严于律己、心无旁骛,还要求我写检讨书并当着全班的面朗读。我装出乖巧的样子,不断点头认错,一个小时后终于被释放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放学后,我走到楼前的老树下面,粉色头发的青年果然在那里等待着。听见我的脚步声,他抬起头柔柔望向我:“你能看见我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晚风吹动他的衣摆,羽织上的白色群鸟飘然跃动。“我不仅能看见你,还能抓到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当时的我心情欠佳,于是一边这样说着,一边毫不客气地握住了他的手掌。青年吃了一惊,有些慌乱地抽回手去。他打量了我片刻,大约是觉得我实在没有恶意,又开口和我搭话:“你是这里的学生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名牌,“荒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个名字时,他先是愣了一下,而后露出温柔的笑容,像是承载着千万年的哀愁。这种哀愁被黄昏的光线滤过,变得淡而轻盈,缓缓降落在我额头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荒。”他慢慢念出我的名字,声音很好听,“我是一目连——我想,我是叫这个。”

 

03

 

        即将十八岁的我拥有世界上最疲惫、最乏味的生活。从小时候起,母亲就常常身体抱恙,性格也逐渐变得软弱,而父亲是个功成名就后抛弃发妻的恶劣家伙,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母亲的一切,包括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对于父亲的新欢,或者我该称呼她为我的继母,最开始,父亲甚至希望我叫她妈妈。尽管现在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,但他还是诲人不倦地警告我:“你要对她礼貌一点,荒,你太冷漠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之前的我总是反唇相讥,不肯落一点下风:“我已经很礼貌了,冷漠的是你。”现在,我则倾向于保持沉默,毕竟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。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,继母还在不久前怀了孕,我很快就会成为这个家唯一的外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值得庆幸的是我马上要从中学毕业,然后离开这里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而一目连呢?一目连似乎是一个漂流在此地的灵魂,他存在了太久,以致于失去了大部分以往的记忆,甚至差一点忘记自己的名字。之前的我是不相信鬼神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似乎只有我能够看见和触碰他——也许是千丝万缕的孤独连系着我们,让我们在偶然之下相见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可孤独的另一边又是什么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,一目连身上藏着我无法窥破的秘密。有次起风的时候,一目连额前的刘海被吹向一旁,我抬起头,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眶。伤疤是苦痛的载体,至少大多数都是,旁人若是心存怜惜,就万万不该提起。可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发问,一目连却露出茫然而感伤的神色,显然是连这件事也忘记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还疼吗?”为了打破安静,我问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怔了一下,匆忙摇头说不。见我又陷入沉默,他牵起我的手,让我抚摸他右侧的脸颊,“没关系,”他说,声音很轻,“你别害怕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害怕。”我说。我明白一目连意有所指——他是这样柔软、熨帖,永远令我窝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早上我刚和父亲吵了一架,起因是继母嫌我晚上睡得太晚,弄出的噪声很吵,影响她休息。可是我要毕业,要参加升学考试,自然不可能像她一样随心所欲地进入睡眠。父亲觉得我是在故意狡辩,我和他你来我往地呛了几句,最后摔门而出,来了学校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是空着手离开家的,没有带上课要用的书,也就干脆没去教室,而是跑到了操场上。我在跑道外沿慢慢地走,然后和一目连发生了上面的对话。正午时分艳阳高照,惨白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。我们走到操场边缘的阴凉处坐下来,一目连让我枕在他腿上休息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一目连,他很瘦,锁骨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。“一目连。”我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,“我身体里是不是流着卑鄙的血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抚摸我的鬓发,眼神潮湿而慰藉,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但是荒,你首先是你自己,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加物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直以来,我都被父亲所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。这阴影真实得仿佛有重量,让我没有逃脱的余地——我们就连面容都是如此相像。有时候我梦见自己长大了,完全变成他的翻版,然后在飞速下坠的失控感中醒来,满身冷汗。一目连不会了解这些,他纯白得像山尖上最靠近天空的一捧雪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一目连,”沉默片刻后,我问,“你有最喜欢的季节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一定要说,那应该是秋天。毕竟我是在秋天遇见了荒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回答得这样不假思索,让我愣了一瞬,“只是因为这个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还不够吗?”一目连对我微笑,柔软的发丝垂在我脸颊上。他抬起手臂把鬓发拢在耳后,“荒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我的人,而且你没有害怕我,还将我带出了独自一人的困境。对我来说,荒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握住,然后轻轻揉捏。一目连,这些话又何尝不是我要对你说的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那荒呢?荒有最喜欢的季节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回过神来,诚实地告诉他,现在的我没有所谓最喜欢的季节。“我以前喜欢夏天。”我说,“——在我还小的时候。我喜欢暑假里和家人一起旅行,或者什么都不做,就躺在房间里吹着冷风。外面很热,每到下午,玻璃窗上全是水雾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垂着眼睫,神色黯然了一瞬。我察觉了,但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——一目连很纵容我,而我依仗着这一点,肆无忌惮地消耗他对我的温柔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你看,一目连,我就是一个生性卑劣的家伙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在垂死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之间。*”我忽然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微微眯起眼睛,显然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我说,“我等会去食堂吃午餐,要给你带冰镇饮料吗?还是说你想一起来?”

 

04

 

        相处得久了之后,一目连的胆子大了起来。之前他从不肯走进教学楼,现在却会在放学时偷偷混进走廊的人群中,溜到我身后拍我的肩膀,然后看着我吃惊的表情大笑。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令他乐此不疲,我们从秋天玩到了冬天。因为冬天的衣服太厚,一目连的手劲又轻,偶尔几次无法察觉他的动作时,一目连露出不满的表情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总是心不在焉。”他少见地指责我,还用指尖戳我的胸口,看上去气鼓鼓的,像炸刺的河豚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确实在想别的事情,关于那个读作“家庭”的词汇,但是又耻于承认。“下次用点力气啦。”我握住他的手,“不会拍坏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收回手去,咕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,我没有听清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大学入学考试逐渐临近了,继母的肚子也越来越明显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过完元旦之后,我干脆从家里搬了出来,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公寓。我曾邀请一目连到我的公寓里去,但刚走出校门,马路上的车流就引起了他的恐惧,我只好又带他回到了学校里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会害怕汽车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蜷缩在我怀里摇头,说不清原因。这时候我才发觉,他头顶只堪堪到我下巴,整个人刚好被我圈住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又或许是我长了个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别害怕。”我笨拙地安慰他,“你不会受到伤害的,那些车现在离我们很远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嚅嗫着说了些什么,然后回拥住我,羽织上铺满了凛冽的气息。“荒。”他看着我,眼尾还有一点红,“我想吃你给我带过的那种和果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说:“好,明天就带给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想一起去喂教学楼后面的流浪猫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我去买猫罐头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和你一起看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透过身体的颤抖,一目连的不安刻入我心房,细细密密地疼。“好。”我用鼻尖蹭蹭他柔软的发顶,“很快就能看到雪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长久的安静之后,一目连笑了一下:“我害怕消失,荒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话令我整颗心都向下坠去。消失?一目连会有消失的那天吗?和他相处这么久以来,我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,就好像他是理所当然地陪在我身边。我将他抱得更紧,大言不惭地许诺:“你不会消失的——就算消失了,我也会再找到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在我胸口轻笑,他的声音透过冬衣传出来,变得闷而沉重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一目连的愿望,当晚真的下起了雪,天地间一片茫然的白色,宛如要回到世界初生的混沌中去。第二天见面的时候,一目连对我说:“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拎着和果子走向他,脚下的积雪嘎吱作响,“以前的事情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比如我——我确实不是人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。而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某个夙愿未了、不肯离去的灵魂,他在世界上漂流得太久,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,在机缘巧合之下才被我看见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抬了抬手:“你看。”有风随着他的动作扬起,将一朵花吹落在我额头上。小小的花朵顺着我的脸庞慢慢滑下,我伸手将它接住,发现那是校门围栏上的野蔷薇,潮湿、柔软、娇艳,显然是上一秒还在枝头盛开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学校的围栏离这里有几百米远,而且现在是冬天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抬起头来。目光交错的瞬间,我有些看不清一目连的表情,“你是神吗?还是妖怪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好像活了很久很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是这样,他身上的旧式羽织、对现代交通工具的恐惧,或许都能够解释得清了。“那你还记起了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座山。是很漂亮的山,崖壁耸立,树木高大,夏日里蓊蓊郁郁,有条长长的石阶通往山上的神社。我生活在那里,还有很多彼此熟悉的朋友。”一目连踮起脚来帮我拍掉帽子上的雪花,而他自己不惹丝毫风雪,“但我还没想起他们的名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种莫名的烦闷攫住了我。一目连的旧友——彼此熟悉的旧友——想必是他十分亲密和重要的人。我将装着点心的纸袋塞到他怀里,生硬地打断他:“别说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抱住纸袋,茫然地看着我:“荒,你好像不太开心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瞥开视线,不敢直视他的眼睛,“只是因为天气不好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打开纸袋的时候,我又说:“一目连,你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看着他的脸,我咽下已经来到唇边的问题:“没什么。”

 

05

 

        父亲来我租的公寓找过我几次,名义上是关心我的生活,恐怕实则是要看看这件屋子有没有成为贮藏情人的场所。看着他故作严肃的脸,我觉得可笑——一目连说得对,就算血缘上再怎么亲近,我也永远都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天气已经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,白昼也短得可怜。近来,一目连不断回想起之前的种种,但他的精神不是太好,有时会对我讲述同样的故事,或者在讲述的过程中突然走神,我甚至怀疑他将要进入冬眠状态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——一目连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,我说到哪里了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说到了山上那间神社。”我靠在一目连的肩膀上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“你最近总是发愣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,可能是天冷了的缘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灵魂体也怕冷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仔细想了想,“也不算,只是容易感到困乏……荒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将他的双手拢在掌心,尽量轻描淡写地回答:“帮你暖暖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微笑着,与我靠得更紧了些,我甚至听见他单薄的心跳声。我们安静地依偎着彼此,呼吸交错起伏,如接连泛起的涟漪。过了一会,一目连问:“荒,你想去哪里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我抬起眼睛,一目连期待的神色映入视线,“大学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点点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,不好说。”我漫不经心地回答,尽管这确实是我心中所想,“我只想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。”话音未落我就反应过来,如果我从此离开的话,一目连怎么办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可是一目连又在走神了,表情放空,呆呆愣愣的,似乎完全没听到我说的话。我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,唤道:“一目连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回过神来,愧疚地看着我,“啊……”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“真对不起,荒,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令我有不好的预感。但是眼下,我的心情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——过不了多久,我就会毕业,从这所学校、这座城市离开,而一目连哪里都去不了,除非凭空出现一条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,让他不用看见汹涌奔腾的车流,也能去往任何地方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可怜的一目连。他还会等来一个别人,像我一样对待他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至少是像我一样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暮色四合,在我眼中仿佛上天降下的暗示。不知是在什么情愫的驱使下,我低头吻了他的嘴唇。一目连的嘴唇很软,被我触碰时,居然是顺从与迎合的姿态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荒……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对上他温柔依旧的、春泉一般的眼眸,我失去了全部的力气。我匆匆道歉,然后想要逃走,但是一目连抓住我的手臂,伏在我胸口上,继续这个吻。他的发丝落进我衣领里,痒痒的,让我不停笑出声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刻我明白,原来我是爱着一目连的。

 

06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喜欢上了与一目连亲吻,从最生疏、最青涩的方式开始,慢慢变得习惯和熟稔。我爱看他在接吻时露出沉溺的表情,还有他泛起绯色的可爱脸颊。这是我最快乐、最安心的时刻。我本来是一个无神论者——不可避免地,我又要提起这一点了——可是现在,我居然在和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灵魂恋爱,并将其视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,想来也是惹人唏嘘。但我从不怀疑一目连的存在,从第一眼就是如此,也许是他太过美好,我不甘心去承认他是我的臆想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还是常常发呆,但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。然而,从某天开始,我发现一目连竟然在躲着我。迟钝的我以为,这只是他在和我开玩笑,就像他以前跑到走廊上吓我一样——毕竟一目连只能待在学校里面,在这个我无比熟悉的空间里,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好躲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可算找到你了。”费了不少力气,终于在教学楼后面拦住他的时候,我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一目连脸上只有浓重的忧伤。几只流浪猫蜷缩在我们一起做的猫窝里打着呼噜,猫窝前面的食盆里放了满满的猫粮,而他无助地看着我,说:“荒,我好像要消失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喜悦的表情在我脸上破碎。我如坠冰窟,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下来。自从与一目连心意相通,我就陷入一种幸福的晕眩之中,日复一日,竟然完全忘记了他啜泣着对我说过的话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原来不是他多愁善感,不是他小题大做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,是真的会消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大概……马上就要消失了。”他举起手给我看,手掌探出袖口,几乎只剩下轮廓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寒风像刀子往人脸上吹,弄疼了我,也划破我最后的幻想。我立刻明白,刚才他被我找到,其实是故意在等我。“所以呢?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吗?”我试着与他十指交扣,但是已经什么都握不住了,那个始终停留在我心头的问题也终于脱口而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透过我,在看着谁?”是记忆里的哪个人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是那座山上、那间神社里的朋友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的面孔正逐渐变得透明,惊讶的神色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,又马上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温柔。“没有别人,荒。”他说,一字一顿,“只有你一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……”听到我的名字时,明明露出了那样哀愁的表情。还有第一次、第无数次的那些吻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平静地望着我:“我说我忘记了,你相信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的记忆不断凋零,有太多事都不记得了。直到遇见你——也许是从你身上获得了力量,我才开始恢复记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起一目连之前那些走神的时刻。那时候一目连是在恢复记忆,所以才走神吗?可他为什么会重复讲起自己已经说过的事?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又为什么是我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,我们是有前缘的吗?那么以后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嚅嗫道:“我还能见到你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的力量已经耗尽,转世后将变成普通人。”一目连想要亲吻我的嘴唇,但是只把眼泪落在我侧脸上。他用尽力气对我微笑着,声音颤抖,“真能再见到的话,赤手空拳,无以为赠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浮现在我脑海中——在垂死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之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耳膜被尖锐的嗡鸣声刺穿,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。我伸出手去拥抱一目连,而他真的变成了透明的风,消失在苍白的天地之间。

 

07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离开后,我又回复到无尽的孤独之中。我继续与家里人保持着疏远尴尬的距离,一头扎进入学考试的准备里去,试图用做不完的题目麻痹自己。毕业那天,我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本,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去锁窗户的时候,忽然有阵风吹开了窗帘,光影翻飞,一瞬间我竟以为是一目连回来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念一目连,想念得几乎发狂,这时候所有细节都翻涌而来,将我淹没。但我无从诉说,没有人会相信我,我也不稀罕要他们相信。所有与一目连相关的记忆都属于我一个人,是我埋藏在心房最深处的宝藏,历经所有岁月之后,依旧会闪闪发光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尽管有些贪心,偶尔我也会想,一目连如果真的转世成为像我一样的普通人,我们能不能再相遇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考试结束那天下午,继母完成了生产。这个新生命的诞生与我无关,只是进一步将我从这个家庭中剥离,我对那个所谓的弟弟也没有任何兴趣,但在父亲义正词严的劝说下,还是打车去了医院。病房里,继母臂弯中的男孩安静地睡着,旁边床位的婴儿却一直在哭,那对年轻夫妇怎么哄也哄不好,很是手足无措,惹得继母满脸厌烦。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后,鬼使神差地,我朝哭声的方向走过去。继母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,甚至将手臂收紧了些,但我顾不上她的反应,径直越过她的床位,走向那个不断哭泣的婴儿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在垂死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之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心跳得很快。在那个陌生女人的床前站定后,我试着触碰襁褓中的婴儿,用手指挑动他虚握的小拳头。这个孩子最初还是不停哭闹,后来居然握住我的手指,慢慢停住了哭声。酸涩的快乐占据了我全身,我感到某些承诺要应验了,泪水打湿了眼前的一切,而这个陌生的生命只安静地望着我,湿漉漉的眼眸像林间的清泉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*“在垂死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之间”好像是一个套语,在不同类型的作品中都能见到,例如奥古斯都《忏悔录》,涂尔干《教育思想的演进》(这都是啥)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*《爱卿传》的结局是,女主许诺男主,转世后以一笑为验,一目连没说完的话也是差不多的意思。虽然披着现pa的外衣,其实是传统人鬼恋故事哒(划掉)!

 

        贴下《爱卿传》最后的原文,这篇我真的好喜欢:

 

        赵子曰:“然则,君何以犹堕鬼趣?”对曰:“妾之死也,冥司以妾贞烈,即令往无锡宋家。托为男子。妾以与君情缘之重,必欲俟君一见,以叙怀抱,故迟之岁月耳。今既见君矣,明日即往降生也。君如不弃旧情,可往彼家见访,当以一笑为验。”遂与赵子入室欢会,款若平生。鸡鸣而起,下阶敛步,复回顾拭泪云:“赵郎珍重,从此永别矣!”因哽咽伫立。天色渐明,欻然而逝,不复有睹。但空室俏然,寒灯半灭而己。赵子起而促装,径赴无锡,寻宋氏之居而叩焉,则果得一男子,怀妊二十月矣。然自降生之后,至今哭不辍声。赵子具述其事,愿请见之,果一笑而哭止,其家遂名之曰罗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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