座有嘉宾尊有桂,莫辞终夕醉。

【荒连】当时的月亮(下)

      *完结啦,上和中合集前翻即可,有一点r发不出来,全文请移步微博@一點紅銹。520没赶上凑个521,我cp永远甜蜜蜜!


      09


      一目连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整个高中时期,我和荒始终维持着还算隐秘的恋爱关系,大家只当我们住得近所以比较熟悉,只有少数亲近的朋友知道真相。而这些知情者最常说的话大概是:“你们两个真的是,第一眼看怎么都不搭,但是越看越搭。”

      荒每次都皱起五官看看我,又扮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看看对面:“我们哪里不搭了!”

      “一目连,救命啊!你快管管荒,他好像要扑过来打我了!”

      我一边傻乐一边摇头:“我管不动他啊。”

      “一目连,一目连也学坏了啊!荒,肯定是你把一目连带坏了!”

      荒忍无可忍,一拳捶在对方肩膀上,满脸的气势汹汹,其实手上只用了很小的力气:“闭嘴。”

      我看着他们,依旧只咧着嘴巴傻乐。

      ——荒真可爱!

      大多数时候,我们之间的气氛都是如此愉悦。学生时代的爱恋透明又甜美,从破土而出的那刻起,就不断盘旋着向上生长,编织成轻盈欢快的圆舞曲。作为在十五岁才认识了荒的人,我很难厚着脸皮说我们心有灵犀或是天生一对,但也不愿否认我和他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契合。俗气一点讲,大概可以称为缘分。

      至于少数不太愉悦的时刻——或者说,别扭和争吵,事后跟朋友提起的时候,他们总是吃惊地说“天哪,你们两个居然也会吵架”。

      他们把现实想得太完美了。我和荒当然是会吵架的,而且吵得还不少——一个人的牙齿还难免咬到舌头,何况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。明天要不要一起回家啦,周末去看哪部电影啦,下次在什么地方接吻啦……任何琐屑的小事都可能让我们产生分歧,可是仔细看去,这些争执都是因为我们在乎彼此,所以通常不会持续太久,过一会也就好了。说来也有趣,我和荒在这种时候都格外爱面子,于是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,只进行着如往常一样的对话,过上几天才故作不经意地提起——也怪幼稚的。

      我和荒闹别扭最严重的一次,是在二年级的寒假。像上一年一样,我们本来约好在元旦那天一起去初诣,但是前一晚下了很大的雪,往神社去的路变得泥泞湿滑。想来上山的台阶比平地还要难走,于是我提议等雪化一化再去,荒却怎么也不肯。荒是格外看重仪式感的人,尤其在意义重大的时刻,我一直都明白。但我并非出于懒惰而故意打破他的坚持,我只是在担心。

      “没关系的——学校也不会因为这样的雪而停课啊。”电话那头,荒漫不经心地说。

      我又何尝不懂,他只是在坚持那个“以后每年都要一起去”的承诺。可是,如果真的每年都能一起去,又何必太看重偶尔的缺席呢?这个新年,不过是未来数十个新年中普普通通的一个。

      在荒强硬的态度面前,委屈压过了所有其他的感受,我甚至没心情跟他争辩,于是直接挂断了电话。新年前夜,我们本该满怀感激地交换祝福,现在却在闹别扭。我独自站在房间中央,灯关着,我听见窗外有烟花绽放的声响,毫无预兆地感到眼底滚烫。妈妈在客厅里叫我吃完饭,我大声应着,刺痛感不可遏制地攀上了心头。在这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,像我这样得过且过、缺乏浪漫精神的人,也许是不适合跟荒在一起的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在初中,在我还没碰上一目连的时候,常有恋爱秘籍在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之间传播。这些小册子的内容并不高明,无非是像奥维德的《爱经》*那样,一本正经地教人如何追求或者保有爱情,说什么“维持一段关系比建立它更难”,说“亲密的人一旦闹别扭来,最怕的就是两双眼睛碰在一起”。当时的我听了只嗤之以鼻,自以为是地认为,相互喜欢的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和解。而现在我回过神来,发现有些话其实是对的。

     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一目连的眼睛,那双总是坚定地望向我的,可爱的,微微湿润的绿眼睛,一直以来就像生长在我心口上的泉。四目相对时,要是在人群之中还好,周围的声音和颜色层层流淌,可以让我们看上去不算寂寞,可万一落了单,就无法可解了。但是我和一目连同班,甚至回家也要走同一个方向,要将对方排除在视线之外是不可能的。也许对他来说还好些,毕竟坐在后面、避不开他背影的人是我。我这样想着,直到某个周末,我们在常一起去的书店门口遇见了——习惯是可怕的东西,会将人束缚在小小的圈子里打转。

      我知道那天我做错了,一目连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。一目连总说自己不爱想未来,喜欢得过且过,实际上一早就认定了某些很远很远的事情,我反倒是更纠结于当下的那个。我想,一目连大概也能明白我那时在固执什么。所以我一面感到惭愧和歉疚,一面也隐隐和他较着劲,怪他不愿听我把话说完,连说新年快乐的机会都没留下——我们打那通电话本来是要说这个的。回头想想,我和一目连本来都是为着对方,想得多了,没能及时说出口,反而形成了芥蒂,颇有些阴差阳错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现在,一目连轻轻撇过头,在我面前走进了书店。迈步的时候,我能感受到他动作的僵硬,还有刻意虚化的视线。他的身影消失在店里,我也快步上前,在玻璃门关上之前扶住了它。挂在把手上的金属风铃叮当乱响,常在周末值班的那位店员小姐走过来,用温柔的声音说“欢迎光临”。

      我向她道了下午好,然后沿着螺旋楼梯走向二楼的阅览区。一目连的书包被随意地扔在一张椅子上,歪歪斜斜,人却不在那里。我在最后一排书架那里找到了他——一目连就站在角落处,两手空空,显然是在等我过来。书架组成一个摇摇欲坠的直角将他围住,二楼的光线不是太亮,朦胧之中,让我觉得上面的书就要掉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一目连安静地看着我,那双湿润的眼睛还是如此可爱,如此抓挠着我的神经末梢。我在他的注视中愣住,然后在这个刹那读懂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“一目连——”

      我急切地开口,只来得及叫出这个名字,而他已经走过来把我抱住。

      “荒……”他吐字时带着一点鼻音,绵绵软软的,“你得说话算数才行。”

      我怔了一下,又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哪件事——是那个本像玩笑般轻飘飘、却无数次被一字一顿提起的承诺。“我会的。”我捧住他的脸,笨拙地安抚,“我会说话算数的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松开双手,将我推开一点距离,歪着脑袋盯住我看,像是在观察盖玻片下的草履虫。我觉察出那抹被他隐藏起来的笑意,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他不知怎么又闹起了别扭,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:“但是如果你不情愿的话就算了。”

      我?不情愿?关于一目连?

      我正要开口争辩,风铃的声音忽然响起,大概有别的客人来了。于是我牵住一目连的手,拉着他往楼下去:“你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脸上仍是别扭的表情,脚下却顺从地任由着我。我们走出书店,金属风铃像进来时一样在门上活蹦乱跳。在书店后面的小巷子里,一目连的背脊微微弓起,抵在我手背上,我手背下面则是铺满日光的墙。粗粝的墙面刚晒了一早,摸上去感不到热度,反而有些凉。但我手心里正渗出细细的汗,整个世界也跟着变成一片粘腻,仿佛一碗半融的糖稀迎头浇了下来。我就这样把一目连抵在墙上吻,他的手臂攀住我脖颈,指腹压在颈后的碎发上轻轻摩挲,温热的触感虚虚实实,折磨着我。一目连,一目连远比我想得更狡猾,谁爱他,谁就要为他神魂颠倒。

      “我情愿。”结束这个吻时,我说。

      一目连吸了吸鼻子,理直气壮地回答:“荒,你太任性了,你要和我道歉。”

      见状,我讨饶地叫他:“一目连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抬起脸来,眼睛下面湿漉漉的,分外漂亮,不知是汗水还是我的错觉。

  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你知道我当时没有别的意思。”只是在那个时候,我太想当然,居然连开口解释都不肯。

      一目连看着我,仍是不开口说话,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。于是我继续讨饶,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摇晃,道:“一目连,说话,理理我。”

      “别叫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你消气了,我就不叫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消气了,你就不叫我了?”

      这句反问让我又是一愣。今天的一目连格外反常,像只小刺猬,张牙舞爪的,但只是看上去扎人,伸手碰一碰还是柔软的。到现在,我也厚起脸皮,一遍遍地叫他:“连,一目连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无可奈何地挑起视线看我,看了一会,叹着气道:“我们以后还会吵架的。”

      这是个肯定句。然而,谁说不是呢?“我们以前也吵过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久才和好。”

      我不置可否,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。

      一目连抬手推我的肩膀:“你这人。”

      “别生气了。”我乖巧地就台阶而下,“明年我们还得一起去初诣,这次总不会再出岔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轻哼一声,狡猾地对着我笑:“还要一起看雪。”

      “是是是。”我说,“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去复习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理了理自己的头发,又狠狠在我额前揉了一把,然后快步朝街前跑去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*《爱经》:Ars Amatoria,or the Art of Love,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作品,教人恋爱,字里行间常常有玩笑之意,戴望舒将题目译为《爱经》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10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升上毕业年级之后,班长一直想在考试之前组织一次集体旅行,也算是对一年级时那次温泉聚会的回顾。班上的同学都为此期待着,我和一目连自然也一样。毕竟,那份因对方而起的悸动是在当时并非第一次、却无比真实地袭击了我们。

      现在,这种悸动仍然在我和一目连身上延续着,就像绵绵不绝的春天、樱花和令人喉咙发痒的花粉——那句话,我早就习惯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挂在嘴边了,而一目连最初还会红着脸转移话题,或支支吾吾地重复毕业时还太早这种说辞,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听着,就像听我说“早上好”一样,甚至还会郑重其事地回应一句“不如现在就去结婚吧”,招架不住的人完全变成了我。

      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并没有明确反对班长的申请,但我们毕竟是三年级了,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,从夏天拖到秋天,精心安排过无数次的计划还是没能实行。

      “可能是去不成了吧。”一目连托着下巴失望地说。他翻开旧课本准备复习,以前压在书页里的樱花飘了出来,落在课桌下面。我看着这朵因失去生命而变得扁平脆弱的花,担心自己会把它碰坏,于是没有弯腰去捡,是一目连把它捡起来夹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“没关系——”反正我们也有大把机会,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的。我本想这样安慰一目连,但是没能顺利地说下去,因为我自己也在感到沮丧。早课结束后,我们去走廊上休息。节令一过,白天已经开始变短了,晨光姗姗来迟,羽毛一样缀在遥远的天边。三年级的楼前没有樱花树,只一左一右栽了两棵沉默的梧桐,显得和学校其他地方格格不入。班上同学的长辈在这里念过书,他说三年级的楼是建成最早的一幢,当时学生少,所有班级和办公室都在这一座楼上,两棵梧桐大致就充当着学校大门的角色,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毕业生集体栽下的樱花树啦。

      “这倒是免得加重你的花粉过敏。”我们刚搬到这栋楼时,一目连毫不客气地取笑我说。

      我左思右想,找不到话来反驳。去年春天,我真是被学校里的樱花树害惨了——也许是气温回升得太充分,这一季花开得格外繁盛,也许是天气很差,总是起风,那段时间,我常常是一把鼻涕一把泪,喷嚏也打个不停。一目连书包里总替我准备着抽纸,整个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,让我觉得很可爱。

      ——好吧,说到底还是一目连很可爱。

      高中这几年,一目连长了个子,现在已经不用坐在教室最前面了,但还是只到我肩膀,站在一起时更显得我人高马大。他本来就长着一张漂亮的脸,脾气也好,几乎从不令谁不快,现在又出挑得十分显眼,就更加吸引人了,我甚至亲耳听见过一年级的小姑娘打听他是否单身。

      有次下了体育课,一起从操场回教室去的时候,我瞥见了某些明显投向一目连的热切目光,于是故意酸不溜秋地说:“一目连前辈真的很受欢迎啊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飞快地反应过来,瞪着眼睛推了我一把,回敬道:“荒前辈高挑又帅气,可惜平时总爱板着脸,又不太爱说话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不然大家都愿意和荒前辈交往呢。”

      这话让我一下子怔住,不知道该怎么接了。而一目连一面若无其事地迈着步,一面继续模仿那些女孩子的语气:“哪怕只能和荒前辈约会一天,也让人想想就心动啊。”

      ——看吧,无论什么时候,一目连总有办法对付我。

      作为报复,在一个无人的拐角,我把一目连拉到胸前,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。一目连摸着嘴唇,好笑地看着我,说:“小气鬼。”

      我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评价:“彼此彼此。”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一目连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跟很早就说好的一样,我和荒打算一起考东京的大学。三年级开学以来,升学班的老师们明显都紧绷起了神经,生怕在紧要关头出岔子,在学校时,我和荒也心照不宣地更加收敛了些。所幸我俩的成绩都算稳定,于是没怎么吸引老师的关注。至于家里人,爸爸妈妈为了陪我备考,打算推掉好几个需要外出的业务,反而是我把他们往家门外赶,让他俩该工作就工作去。一直以来,我早就习惯于独立了,确实不需要额外的照顾,而且,要是他们一直在家,我还得为在双休日频频外出找借口,那可不是我所擅长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唉,一目连真的不擅长撒谎和伪装,不然也不会早早就被戳破了喜欢的心思——也许是离别在即的气氛在整个校园弥漫,难以避免地感染了我,近来,我时常多愁善感地想,还好那个人是荒,还好我们是互相爱着的。世界上这么多阴差阳错,在这个渺小的、不值一提的节点上,我和荒都是被上帝偏爱着的,这是我所能想到最最幸福的事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转眼间又到了新年。今年的元旦前后都是晴天,于是我和一目连能够顺利地一起去初诣。在路上,我们说起去年闹过的别扭,都笑当时的自己幼稚。“人长大都有个过程嘛。”我故意这样说,想看一目连作何反应。

      出乎意料地,我亲爱的男友居然轻轻颔首表示赞同,“是啊。”他说,但马上话锋一转,“不过,某人实在太幼稚了,有次吵架居然威胁我,说要扔掉我送的风铃。”

      通往半山腰的台阶一尘不染,显然是被用心地清扫过。我们慢慢走着,眼前和身后是同去神社参拜的人。因为时间还早,往来者并不算多,山林间格外空寥寂静,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鸟声啁啾。这是我和一目连共同度过的第三个新年,它晴朗、澄澈,像一扇新玻璃窗。

      ——玻璃窗的另一边是一个漫无边际、光怪陆离的世界,是我和一目连都从未去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“是啊,某人还不把话说清楚就挂我电话呢。”我把一目连往路边拉了拉,免得他被越过我们的人撞到。见他忍不住又要开口反驳,我竖起食指堵在他嘴唇上:“而且不止一次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唔唔几声,没了下文。

      我们在神社里参拜许愿,一目连和我都抽到了末吉。我俩拿着签文面面相觑了一会,都感到有些怪异——末吉是个很微妙的存在,说是吉,又很难令人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  “总归是有好事要发生的。”一目连用轻盈的语调说,但是句尾紧跟着一个很轻的叹息,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。

      “不要担心。”我说,然后以十指相扣的姿势牵住他的手。而一目连没有回答我,只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我肩膀上,并用力回握着我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11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一目连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新年过后就是最后的学期了。临考前的一段时间,学校允许学生自由选择到校或者在家复习。不巧的是,我和荒常去的那家书店打算重新装修,二楼阅览区暂停营业。于是我开始名正言顺地去荒家里复习,至于为什么说名正言顺——因为上次测验,我考砸了。而荒是班上的优等生,优等生帮助在学习上遇到困难的同学,难道不是理所应当、名正言顺吗!

      我坐在荒家的拉面店里振振有词,活像个无赖。荒则端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,满脸无奈的表情。我也不和他客气,抄起筷子翻了翻面条,发现碗里放了好多青菜,肉倒是没有多少。“不是豚骨面诶。”我不禁失望地慨叹。

      “吃点蔬菜吧,肉食动物!”

      这种事倒是从来都忘不了,像个爱养生的老头子一样。我正准备反唇相讥,忽然注意到荒的发梢上有片香菜叶子,大概是刚才在后厨蹭上的,“荒,头发上沾了东西,过来点,弯弯腰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荒照做了。我站起身,把那片绿油油的香菜摘掉。这时候有位个子不高的中年女性推门走了进来,身上是拉面店的工作服,我猜她是荒的母亲,于是打算打个招呼,但随后就意识到我和荒正以多么亲密的姿势挨在一起,只要我稍微垫一垫脚,或者荒再低一低头,我们就能接吻了。

      在这个瞬间,我脑子里一片浆糊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。而且我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——它微微宽松的款式很舒服,而且深色非常耐脏,这就足够我不把它换掉了——这就更糟了。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过身去,准备无论如何先说点什么。还没考虑好应该怎么称呼,荒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:“她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轻快的三个字,于我而言如五雷轰顶。我看看眼前这位面带笑容的女士,又回头看看荒,舌头打结一般重复着他的话:“她知道?”

      “我什么都没说,也从来都没露馅。”荒两手一摊,“她自己猜到的。”

      我想起荒告诉过我,他的父母也是在高中结识的。这样说来,我们的事情被轻易看破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  “您好。”我走过去,硬着头皮伸出手,“我是一目连。”

      荒的母亲笑起来很美。“好可爱的手。”她握住我的手轻轻摇晃几下,“人也可爱,怪不得字那么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听懂她在说什么之后,我的脸腾一下就热了。我的字,那张纸签,那个风铃,她居然从一开始就觉察出来了吗?还是说我的小心思太明显了?

      “上楼去吧。”她转过头对荒说,“这会没什么客人来,晚点人多了我再叫你。”

      荒应了一声,一手端起那碗被我搅了几下的面,一手拉住我,往楼梯的方向走去。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他上台阶,转弯,进屋,坐在椅子上,盯着拉面冒出的热气好一会,才憋出一句:“你也不告诉我一声。”

      荒由衷地笑了一下,声音很好听,“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看出来的、看出来了多少,怎么告诉你?”

      我扶住额头,感到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。

      “没什么好害羞的。”他把拉面往我跟前推了推,“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  我则赌气把它朝反方向推去:“不要蔬菜。”

      大概是看出我心乱如麻,荒这回倒是由着我去了。他把那碗一口都没动却两次被嫌弃的面收拾了出去,回来时说:“等会复习完之后去小吃街吧。”

      我有气无力地拖着长音回答:“好——”

      说是复习,其实也没什么好复习的。十分钟后,我摊开四肢躺在荒的床上,把书本丢到一边,肆无忌惮地在他的气味里呼吸。从这个角度,恰好能看见挂在窗户上的风铃,上面的纸签和拴它的系线似乎都有点褪色了。我转过头,视线追着荒的位置,半边脸颊陷进被子里,“我的字好看吗,荒?”

      “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我呢?”荒走到床边时,我用力把他扯向我,“我好看吗?”

      荒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举动,来不及维持平衡就朝我扑过来。“一目连,别闹。”他双手撑在床边,嘴唇张开又紧抿的动作离我很近,“再这样下去你自行负责。”

      我啧了一声,“我也没说要你负责啊,小气鬼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怎么变成小气鬼了?”

      “——那你是幼稚鬼。”

      我和荒在他房间的大床上接\\吻,他宽厚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压\\在我身上,双唇和舌头则从我这里巧\取\豪\夺,就连每次呼吸带着浓重的引诱之意。床单,枕头,空气,眼神,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炽热,却又不会将我烧伤。这天,我们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。即便如此,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。在午后三点的、充满阳光的、属于荒的房间里,我们第无数次相互拥抱和亲\\吻,并且在某个微小的瞬间觉察到,我们远比想象中更加爱着彼此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就这样,我十分愉快地习惯了一目连每天下午来找我。我们挨在一起漫不经心地温书,用同一根吸管喝冰可乐,最后在房间里交换一个吻,有时如蜻蜓点水,更多时候则热烈得不能自拔。

      对我和一目连而言,这样安定的相处空间是前所未有的。“就像在做梦。”某个香槟色的午后,他靠在我的枕头上揉着眼睛,喃喃地说。

      “反正你已经半只脚踏进我家门了。”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下巴,“所以说,毕业以后就去结婚吧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你又来。”一目连笑着拿枕头丢我,我稳稳接住这个柔软的武器,感受到他的快乐迎面扑来。

      而我比他还要快乐。

      然后是什么——是梦,我想是梦,在樱花树下面,在关了灯的教室里,在无人的操场或体育器材室,无论是什么场景,我眼里都只剩下一目连。他在微笑,眉眼弯弯,漂亮的薄唇轻轻上挑,手指蜷曲着抓住我。在最亲密的距离之下,我们交换体温,感受彼此的心跳交织着加速,像两支本不相同却逐渐汇合的节奏。这个过程中,并没有什么沉醉或疯狂的桥段出现,恰恰相反,我和一目连都十分清醒。但是我,我们,我们还是对所有危险的暗示都无动于衷。这一次,我在满身灼热里醒来,一目连肌肤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上,仿佛一个余音不散的咒语。

      “荒,醒醒。”意识朦胧间,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叫我,“怎么在这儿睡着了?成人典礼等会就开始了,你没忘记发言的事吧?”

      周围乱糟糟的,许多种杂音毫无规则地漂浮,有人正对着麦克风试音。而我的上眼皮很沉重,几乎睁不开。费了好大力气,面前的人终于浮现出轮廓来,樱粉色发丝整齐地束在脑后,腰部被合身的西服勾勒,显得分外挺拔,“一目连。”我猛地清醒过来,“发言……我的稿子呢?”

      “不就在你手边上。”他把两张打印纸从我手腕下面抽出来,它们被压得有点发皱,“你是睡迷糊了?”

      我接过发言稿,烦躁地扯了扯领带——它系得有点太紧,害我觉得周围氧气稀薄,“是睡迷糊了。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  一目连看出我的反常,忙弯下腰来摸了摸我的额头,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“嗯……我想是出了点意外状况。”我艰难地回答,声线压得很低,带着逃避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想来我脸上已经写满难以启齿四个大字。一目连很快明白我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,他抬头看了看周围,拉起我的手:“来这边,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的手掌温热有力,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,但与我相握就显得有些凉。我口干舌燥,一面用力吞咽并不存在唾液,一面机械地跟上他的脚步。在升学考试之前,学校按照惯例为毕业生举办集体成人礼。此时此刻,我本该待在后台的休息区,准备作为学生代表之一发表致辞——我并不情愿做这种出风头的事,但一目连说想抓拍我一本正经穿着西装的照片,还反复强调:不能是故意扮出来的一本正经,得是真的一本正经才行。

      ——然后,此时此刻,我在礼堂后面的道具室里,和一目连一起。灯关着,上次学园祭用过的道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边,轮廓模糊,像是异形的怪兽,高高的置物架上落了灰尘,除此之外只有我们两个。一目连反锁好道具室的门,开始用那双手抚\\摸我。


      -略-


      仅存的清醒之中,我抓住他的肩膀:“快吐掉。”

      一目连摇晃着起身,匆匆打了个手势,示意我他先去洗手间。他离开后,我站在原地对着四周的置物架愣神,只觉得它们下一秒就要凌空跳起,朝我扑过来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一目连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我在洗手间漱完口时,荒已经站在门口等我,他的脸庞还有些泛红,手上则拿着皱巴巴的发言稿,看上去有点滑稽。见我出来,他不安地开口,叫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我帮他整理好领带、抹平西服上最后一道皱褶,然后大大方方地在他肩膀拍了一巴掌,笑道:“我没事。去吧,优等生。”

      这个称呼换来荒嗔怒的一瞪。典礼已经开始了,第一个环节,校长致辞……他只好快步走开,可走出没多远又折了回来,飞快地在我脸颊吻了一下,然后故意停下来,等待着我的反应。我能感到他的慌乱,不是因为接下来的致辞,也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,而是因为他那样爱慕着我。

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我在他睫毛下面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12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一目连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毕业这天,我和荒终于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牵了手。同我所预想的一样,人群中有异样的目光,但是带着善意的更多。我们走过教室门口时恰好被班主任看到,他却丝毫不惊讶,显然是早就发现了端倪,只是从来没有点破。他对我们说着叮嘱的话,关于学业和未来。末了,我真心实意地对他鞠躬,千言万语涌上来,堵在喉咙里,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先道歉还是先说些感谢的话,只好笨拙地选择了沉默。

      楼下,班长乐呵呵地跑来跑去,碰见毕业年级的熟人就拉住合影,我和荒自然也在其中。我们在镜头前挤眉弄眼,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精彩,围在一起欣赏拍摄成果时又嘲笑对方太丑。在这个时节,樱花树上已经冒出了成簇的花苞,只等被一阵暖风吹醒,就又是繁花似锦了。

      这些花苞和我们的鬼脸一起留在了照片上。“可惜今年起了几次倒春寒,不然也该开花了。”班长翻着照片,遗憾地感叹。

      紧接着就有人笑道:“要是开了,荒可又得花粉过敏了,可怜兮兮的。”

     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荒飞快地回身,作势要揪住对方的领子,我们七手八脚地去拦他,于是又哄笑成了一团。荒故意扮出凶巴巴的表情瞪我,大声问我要帮哪边,我还没回答,忽然被身后的人轻轻一推,撞在了他胸口上。众人起哄的对象立刻就变成了我,我苦笑着摆手,正想着该怎么逃脱,下一秒就对上了荒的眼睛。于是我心领神会,牢牢握住他的手,两个人像兔子一样钻出了包围圈。

      “先走一步啦!”荒冲身后的人喊,气息里溢满了快乐的因子,几乎可以将我漂起来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好不容易脱身之后,我们回到教室里收拾东西,准备离开时全都带走。有几个隔壁班的同学请一目连到走廊上拍合照,我冲他摆摆手,示意他尽管去,我就在教室等着。

      翻动书本的时候,我又看到了那朵夹在纸页间的樱花。不知道是不是幻觉,这一次,我隐隐约约闻到了花粉的气味,不禁开始喉咙发紧。所有的往日都如同流水,清澈地激荡和跃动,面朝着远方,一去不返。不可避免地,我想起和一目连初次见面的窘迫场景——当时只有我知道,那个御守根本没什么特别的,我其实只是想跟一目连搭话。他那样漂亮,撞进我的视线里,就让我再也移不开眼睛,但是我太笨拙、太僵硬了,以至于差点吓到他。

      夕阳早早地沉到了地平线上方,从楼上看去,是一只比我还要笨拙的橘红色圆形。我和一目连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,背上书包一前一后地下楼去。“一目连。”在这个平淡无奇的瞬间,我开口叫住了他。如有感召,他的脚步在楼梯拐角处停住,但是没有回头。我想着他绿色的眼睛,卷曲上翘的发尾,以及所有我见过的表情,第无数次确信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。

      夕阳浓烈美丽的辉光照过来,被楼梯扶手切割成条状,而我忽然因为这些光芒而头晕目眩,根本无法聚焦起视线。在眩晕之中,我说:“毕业之后就去结婚吧。”

      这一次,一目连回过头来看向我,眼神里带着一点错愕,但是坦然和欣喜的成分还要多些。我与他在无声中相视而笑——是的,这句话自始至终萦绕着我们的爱恋。轻飘飘的、调笑式的恳请,不知何时成为了红线般的存在,将我们阴差阳错又无可避免地编织进对方的生命里面,再也剥离不开。于是我可以相信,就算世界颠倒重来,我也会无数次地走向那棵令人头疼的樱花树,去牵一目连的手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-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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