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前发发年夜饭(x)除夕快乐!
06
荒并不明白梦存在的意义。从年少时起,他就被那些悲伤的梦境围绕——弟弟蒙着雾气的眼眸,瘦小却温暖的肩膀,还有握住自己手指时不安的表情。梦境的末端,是自己追在载着弟弟的马车后面跑,月光胧明,把影子拉得很长,而道路坑坑洼洼没有尽头。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去,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来。
梦境的最后,是荒满身冷汗地惊醒。但是,在那个夜晚之后,荒就很少做梦了,因为一目连会在每个深夜溜进他的房间,与他亲\吻、拥抱,或者干脆和他一同入眠。当然,在管家或其他人面前,他们依然保持着作为主客恰如其分的距离,只偶尔牵一下手,或者交换一下眼神。
“像是在说谎一样。”趁管家不在的时候,一目连切着盘子里的牛肉,悄悄同荒咬耳朵。
荒抹掉沾在他唇边的酱汁,平静地回答:“也许就是在说谎。”
一目连看上去陷入了沉思,美丽的眼睛微微失神。荒慢条斯理地解决完自己那份晚餐时,他才开口问道:“这是不好的吗?”
“您具体指什么?”
一目连的脸红了:“当然是我们……的那种关系。”
荒看着他,轻轻地回答:“当然没有不好。”
烛台上的火焰摇曳着,一目连半边脸庞被映成暖红色,皮肤表面那些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。他放下刀叉,试着转移话题:“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?”
“一目连,你这是在赶我走吗?”
出乎荒意料地,一目连轻哼一声:“随您怎么想。”
荒摊开两手,摆出一副无助的姿势:“雨季已经结束了,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。”
“我要送您一样东西。”一目连说,“作为分别的礼物。”
真是无情的说法。“是什么礼物?”
“是我。”
望着一目连平静的表情,荒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——什么?”
木柴在壁炉里缓缓燃烧,那些细小的噼啪声抓挠着荒的胸膛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。“是我。”一目连侧过身看向他,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,“我要跟您一起走。”
***
他们在隔天登上了离开的马车。临行前,一目连写了一封信给侯爵和侯爵夫人,向他们说明自己与友人共同外出游玩的事,托酒庄的管家转交。
看见一目连站在马车旁等待自己时,荒仍有种恍惚之感,就好像自己又在做梦。管家帮他安置行李时,他悄悄抱了一下一目连:“您想好了?”
一目连轻轻颔首,对他微笑。
“真的想好了?”
这一次,一目连推开荒的手,端正地站好,“我愿意和您一起游历。”他郑重地朝荒行礼,抬起头时,眼眸中带了戏谑而狡猾的神色,“这个夏天,我是自由的。”
“只是这个夏天吗?”
“这个,看您的表现。”说着,一目连故意顿了顿,用俏皮的语气继续道,“当然,也要看我的表现。”
温暖干燥的风柔柔吹着,荒仿佛能看见风里绯红的颜色。而他也明白过来,刚才那种恍惚,是极度的喜悦所致。穿过那片白杨树林时,敲开酒庄的门时……他丝毫没设想过眼下这种情景——他本不知道两颗心可以这样如有灵犀、情投意合,就像眼前这台马车上紧密啮合的两个零件。现在一目连就在旁边,从荒的角度看去,甚至可以看到他浅色的睫毛在阳光里闪动。
真漂亮啊,他的小少爷。
管家关上了马车的门,吩咐车夫准备出发。一目连却忽然对荒说:“坏了,我得回去一趟,还请您等我一会。”
“怎么?”
“忘了拿一样东西。”
一目连从座位上站起来之前,荒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,低声道:“就算您反悔躲起来,我也会强硬地把您绑走的。”
一目连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了,他气鼓鼓地推开荒:“您又戏弄我。”
“好了。”荒适时地放开他的手,不让管家注意到,“去吧。”
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看着一目连跑向别墅的背影,荒不禁发笑——蹦蹦跳跳的,像只小兔子,不对,说是像小鹿可能更贴切些。说来也奇怪,按照一目连的说法,他明明是在城市里长大的,这个夏天之前,他甚至从未到过乡下,荒却在他身上感受到某种属于田野和山林的气息。
不过,他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值得单独回去取?
“荒!”
一目连戴着荒送的那顶薰衣草花环出现在视线里时,高悬在空中的太阳忽然变得刺目,周围的一切都被它虚化,只有一目连冲破这片强烈的光线朝他跑来。他白色的长发随着奔跑的动作扬起来,在日光下泛着水样的光泽,那一刻荒觉得他像是降临人世的神明。
一目连对此浑然不知。他跳进车厢,用兴奋的声音对车夫道:“出发吧!”
车夫吆喝着甩动马鞭,车轮骨碌碌转动,带着他们向前去。“我要和您坦白一件事情。”荒强压下那阵剧烈的悸动,斟酌着言辞,“我一路旅行,其实是在找我的弟弟。”
一目连感到微微诧异:“您有兄弟?”
“是的。”
从荒简洁的回答里,一目连感受到他的不安,于是伸过手去与他交握:“您愿意的话,可以告诉我一切。”
“我有一个……小我两岁的弟弟。”荒说,声音很轻,“几年之前,他被一个爵位很高的贵族领养,跟着去了南方,再也没回来过。我一直向南走,就是要碰碰运气。”
听到这里,一目连忙道:“您记得那位贵族的名字吗?或许我父亲可以帮上忙。”
荒摇了摇头,“不记得。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这位贵族,听母亲说他们是在城里的诊所遇见的,后来是他的夫人来家里接走了弟弟。”
“那就不太好找了……”
“没关系,别太担心了。”见一目连陷入沉思,荒摸了摸他的发尾,“我本来也只是碰碰运气。毕竟过去太多年了,就算真的碰见,说不定我们根本认不出彼此。”
一目连挽过他的手臂,“那您再跟我讲讲他的事情吧。”
“你想听?”
“嗯。”
荒想了想,“从我的记忆看,他其实和你很像。”
“您是指长相?”
“是的。”荒说,但又匆忙解释,“——我爱上你,不是因为这个。”
一目连拍拍他的手背,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:“我知道。”
这个漂亮的笑容令荒想要亲吻他。“但是你们的性格差别很大。”最终,他只吻了吻一目连的鼻尖,“因为身体不好,弟弟是个敏感又自卑的人,也很少开口说话。”
惋惜和同情的神色浮现在一目连脸上。他将脸颊靠在荒肩膀上以示安慰,而荒轻轻摇头,继续说道:“他总是觉得惶恐。于是我这样跟他说——‘如果感到不安,就大声叫我的名字,不管我在做什么,听到你叫我,我就会来抱你’。”
无可遏止地,这个关于拥抱的约定让一目连心底泛起嫉妒的情感。他知道那是荒的弟弟,于情于理,他们的亲密都是自然的,就像那句血浓于水的谚语;他也努力劝说自己,如果自己有兄弟,他们彼此的感情应当也是这样好。可是,一目连想起在酒庄时,他同荒瞒着所有人才能有的亲密举动,心口就微微酸涩。
只有他们是不能大大方方相爱的吗?
“您也会这样对我吗?”荒的目光望过来时,几乎是无意识地,他脱口而出。
荒似乎愣了一下。“一目连,你这是在妒忌吗?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
荒看出一目连逃避的企图,并且显然不打算放过他,“为什么抱歉呢?”
“弟弟当然是您最重要的人。”一目连将目光移向车窗外,大片草场和洁白的绵羊群正在离他们远去,那些有着红屋顶的房子也被甩在后面。
“您真傻。”看着他的侧脸,荒长舒一口气,缓缓地道,“弟弟确实是我非常重要的人——可您对我而言永远是最特别的。”
一目连转过头看向他,睫毛随着呼吸急促地忽闪了几下,“永远吗?”
“永远。”
“找回弟弟之后也是吗?”
“也一样。”
在这样的保证之下,一目连脸上别扭的神情逐渐消失了。荒握住他的手掌,轻轻亲\吻那些花苞一样的骨节:“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——不会再有人像您一样了。为我打开那扇门的是您,在葡萄园里吻了我的是您,在集市上拉着我一起跳舞的是您……那天晚上抱住我,把我留下的也是您。我的心已经在您身上了。”
一目连因为他的话愣住。他睁大了眼睛,半晌才张了张口,却没有说出任何有意义的词:“你……”
“听我说完这些,您可以放心了吗?”
“荒——唔!”
不等身边的人回答,荒就以一个强硬的姿势吻了上来,舌\尖撬开一目连的贝齿,在他口中肆意搅\弄\吮\吸着。一目连反应不及,只好凭借本能努力回应着荒,两人的唾液混合着从一目连嘴角流下来,被荒用指腹轻轻擦掉。
这个吻持续了很久,直到一目连有种缺氧的感觉,荒才放开了他。“那么您呢?”他问。
一目连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。他扶着荒的肩膀,瘫\软在他胸前粗\声喘气,过了很久才抬起迷蒙的眼睛,“我?”
荒把一目连圈在怀里,屈起手指蹭蹭他滚烫的脸颊,指尖似是无意地拂过那片被吮红的下唇,“您是怎么看我的?送给侯爵的信上,只说您是要和朋友去游玩吧?”
一目连望着他,怔了一下。
“我是您的‘朋友’吗,少爷?”
“我怎么可能直说……”
荒戏谑地望着怀里的人:“挽留我的时候,您可没有这么害羞。”
一目连听到这里,飞快地坐直了身体,刻意地转过头看着窗外,不再理会荒。荒将他拉向自己,温声道:“靠着我休息一会吧,我看过地图,这一带似乎没有村落,我们要走很久。”
一目连懊恼地推开他:“您快停止戏\弄我吧。”
“我可不是在戏\弄你。”
“您……”
荒微微俯身,作势又要吻上来,一目连忙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:“别在马车里,会被听见。”
——虽然刚才已经被听见了。
荒以仰视的角度望着一目连,眼波如涟漪般柔柔闪动。他在一目连掌心轻盈地落吻,而后朝他微笑,笑容明朗,像晴夜里的星星。
07
“南方还真的是多雨啊。”
酒庄的马车将荒和一目连送到最近的驿站就离开了,两人在附近的城镇上逗留了几天,没打听到有关荒弟弟的消息,于是继续往赶路。他们搭乘一辆运送干草的敞篷马车穿过城市,一目连坐在草堆顶端随着车子晃晃悠悠,荒在一旁总担心他会掉下去,伸手扶了好几次,令一目连忍不住笑着轻轻推开他的手。
车子走出去不远,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,有乌云从高处降落,遮挡住那轮已缓缓西沉的太阳。为了避免干草被淋湿,必须在草堆上面覆盖防水的帆布,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载人了。赶车的青年人将荒和一目连送到能看见人家的地方,建议他们先找地方避雨。
“傍晚开始下的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的。”他说。
荒脱下外套,用手臂撑在头顶,一目连躲在他的庇护之下,抬起漂亮的眼睛望向天空。“今年是有些反常。”
“那边的窗户里有光,应该是有人在。”荒抬了抬下巴示意,“靠我近些,别被雨淋到……我们过去看看。”
他们冒着雨走到那幢房子前面,荒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木门,过一会,一个两颊红红的女孩子将门打开一个小缝,怯怯地看着他们。一目连向她说明了借宿的恳求,女孩犹豫了一会,还是同意让他们进去了。
屋子里很暗,因为外面恶劣的天气,那扇唯一的窗户已经不能透进多少亮光。炉灶里只有微弱的火焰,靠近墙壁的桌子上点了一根蜡烛,有位老人坐在旁边的摇椅上,看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小憩。一目连试着和她打招呼,但她没有理睬。
“祖母耳朵不好,她可能听不见你说话。”女孩说。她端来了一盏烛台,小小的火光照着她年轻的脸,“跟我来,当心楼梯。”
荒和一目连尾随她爬到阁楼上,只隔着一层木质屋顶,雨声更加清晰地落进耳廓。女孩将杂物清理到阁楼角落里,在地面上铺好被褥,回头看着两人,“抱歉,只有阁楼可以让你们休息了。”
一目连向她道谢:“我们已经很感激了。”
一目连话中的某些敬辞引起了女孩的兴趣。她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做出回应,但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:“我把烛台留在这里,祝两位……晚安。”
女孩离开后,荒把烛台端到枕边,借着光线从行囊里翻出地图。他们已经十分接近最南方的城市,如果再找不到关于弟弟的线索,恐怕只能悻悻返回了。荒轻轻叹息,抬起头时发现一目连正盯着自己发呆,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。一目连回过神来,“荒?”
荒不禁笑他:“在发什么呆。”
“——在看你。”
一目连说着,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。荒很快结束了这个吻,并且用严肃的语气说:“我们明天还要赶路,您最好不要故意招\惹我。”
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减弱的势头。每声雨落都是连绵的,仿佛可以将它无限拉长,直到最后一个黑夜的尽头。荒猛然发觉,跟一目连相遇以来,他好像总是被困在雨里。而一目连恰到好处地垂了垂眼眸,“明天……谁知道雨会不会停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