座有嘉宾尊有桂,莫辞终夕醉。

【荒连】冬日、夜雪与香烟

        *是之前在wb揪奖的文稿,不可以保存。妹子说想看海宴荒和连贴贴,写了睦月夫夫~

 

        *科学家与他制造的机器人,he√

 

01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在晴朗的夜里苏醒,天空像一块厚重的黑色绒布,用力闪烁的星星是滚落在其中的宝石。坐落于城市外围的研究所里一片寂静,只有实验室里的各种仪器还在跳动,发出颇有节奏的滴答声;电子屏幕发出的蓝白色光线交织在一起,勾勒出一目连漂亮的身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晚上好。”空旷的房间里,站在他面前的只有荒一个人。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,想了想,又将它揉搓几下扔掉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能感受到这个人的疲惫。在疲惫之中,似乎还有类似于欣喜的情感。“——晚上好。”他环视四周,最后将目光停在荒的脸上,“实验室似乎有些冷,可以把暖风打开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,为了保证那些大块头的散热,现在不能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顺着荒指的方向看去,几台笨重的计算机正努力运作着,在显示器上投出密密麻麻的数据——显然,那些数据与他有关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唔,好的。”一目连轻声咕哝,将手臂抱在胸前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们速战速决好了。”荒在一旁的键盘上操作了几下,天花板上的摄像机对准了一目连,“回答我:Fraunhofer衍射是指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Fraunhofer衍射,也叫远场衍射,是波动衍射的一种,在场波通过圆孔或狭缝时发生,导致观测到的成像大小有所改变,成因是观测点的远场位置,及通过圆孔向外的衍射波有渐趋平面波的性质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海水是什么颜色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您是问实验室墙壁上的那幅画,那么海水是蓝色的;如果您是问海水本身,那么它没有颜色,只是选择性吸收了波长较长的光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喜欢司汤达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,和奥尔巴赫*一样,我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忠实拥护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扶了一下镜框,似乎对一目连的回答颇为满意。随即,他抛出下一个问题:“你是谁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一目连,您制造的机器人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谁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荒,我的制造者,我的主人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回答显然是意料之外的。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:“后面这半句是谁教你的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自己想说的,先生。”一目连抬起手来,指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,“您赋予了我自主思考的能力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轻轻咳嗽了一下,“以后不要这样说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我记住了,您不喜欢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要说‘好’,不要说‘是’,我没有命令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好的,先生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,我还是更愿意尊称您为‘先生’——您毕竟是我的创造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随便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关闭摄像机,结束了录像。做完记录后,他又取出了一支烟,这一次,他点燃了它。见一目连正悄悄打量自己,他不禁发笑:“在看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跟着笑了一下,金色的眼眸温润可爱,“您的头发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香烟暗红的光在荒指尖亮着,像一颗即将毁灭的衰老的星子。他愣了一下:“我的头发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白色的,很漂亮,看上去也很柔软,像是夜里的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夜里的雪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 那些仪器仍在滴滴答答响着,节奏变得烦乱。荒回过身在作废的演算稿上捻灭了烟头,“好了,一目连。”他伸出手去,“跟我回家吧,家里比较暖和。”

 

02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是这个项目的试验品。作为最新一代机器人,他的数据库中存储了包括人类心理在内的所有知识,并有极其复杂的程序来对此进行调配应用,这让他成为了最像人类的机器人。但一目连清楚地知道,自己不是人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事实上,在项目最后拍板时,荒与研究所的委员会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产生了分歧——是否要让一目连意识到,自己并非人类?

 

        委员会希望能够抹去一目连关于自己是机器人的认识,甚至强化他对自己是“人类”的身份定位,从而更好地测试新型系统的各方面性能。委员会的说辞听上去非常理所当然,荒却表示不认同这种做法,理由是如此一来,很可能出现无法控制的状况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委员席上有人用奇怪的语调说:“荒博士,这种说法令人很难不质疑您的私心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在讨论重要问题,请不要说无关的事。”荒从容地看着他,“如果委员会一意孤行,我将退出试验项目,并带走程序中我所负责研发的部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强硬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——尽管这位科学家生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双薄唇,看上去十分不好接近,却总是以温和的形象示人。为了在项目中保留他的研发的部分,委员会最终没能执行他们的计划,而一目连被唤醒后就与荒一同生活,也是他提出的要求。这个要求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异议,毕竟,看管试验体本就是一项麻烦的任务,还具有一定危险性,荒博士主动请缨,自然无人反对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对一目连十分放任,允许他做任何想做的事,也从不在他身上做什么实验,只偶尔为他进行简单的检查。一目连对此感到惊讶,他曾小心翼翼地问荒,自己是否需要做些什么来配合项目的进展。正在花圃里为玫瑰剪枝的荒听到这个问题后,抬头看了看站在花丛另一边的一目连,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:“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这就是你的任务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春去秋来,一目连也渐渐习惯了荒带给他的生活。他忘记了那个所谓的关键项目,安心待在荒的身边,与他维持着亲密的关系,像是放下了警戒的小兽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转眼又是冬天。这天荒在研究所加班到很晚,回家时已经是凌晨。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,疲倦得没有力气洗漱,脱掉外套就上了床。将要陷入睡梦的时候,他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。荒瞬间清醒过来,条件反射般地挣开,啪地一声按开了床头灯的开关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来人竟然是一目连。他穿着云朵图案的浅色睡衣跪\坐在床上,因为强烈的光线而眯起眼睛,“荒先生,我冷。”他说,咬字模模糊糊,就像在撒娇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把他往被子里裹了裹,“我去把暖风开大点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拉住荒,用力摇头。但他似乎不太能把事情说清楚:“不……不是因为房间里冷。是因为我梦见了很大的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也就是说,刚才做了噩梦?荒起身拍拍他的脊背,笑道:“不是总说我的头发像雪吗?和我一起睡,难道不会觉得更冷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环住荒的腰,将脸颊埋在他胸口,声音闷闷地传出来:“不……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睡吧。”荒用大手抚摸他披散的发丝,“没事的,别害怕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那个晚上真的下起了大雪,荒醒来时,楼下的花圃中白茫茫一片。降临在夜晚的雪掩埋了所有的枯枝败叶,而一目连还蜷缩在他胸前熟睡,右手食指弯曲着,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。

 

03

 

        过了几天,有位研究所的同事前来拜访荒。她之前做过荒的助手,后来被调去了其他项目组。显然,她对一目连的情况十分好奇,又有些不好意思多问,只好一边说着自己那边的事,一边旁敲侧击。荒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,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,把窗帘拉开,向外指了指: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在那里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透过落地窗,可以看见正在花圃里为玫瑰花浇水的一目连,阳光落在他侧脸上,一片漂亮的香槟色。他看上去心情很好,甚至在轻声哼着歌。那好像是一首关于雪的情歌。“大概您的决定是对的,委员会的想法,对他而言终究是严重的欺骗。”同事在窗前站了一会,“不过,他融入人类社会的努力很成功不是吗?如果不说,几乎没有谁能看出他是个机器人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与人类共处是我赋予他的能力,但是否融入他们是一目连自己的选择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同事盯着荒看了一会,想从这位难懂的科学家脸上看出情感的起伏,但失败了。无可奈何似地,她用慨叹的语调说:“您真像个开明的家长,博士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点燃一支香烟,朝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。狡黠的神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:“我可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孩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送同事离开之后,荒和往常一样去查看别墅门前的信箱。除去报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,他发现了一封上周寄出的信件——大概它掉在比较靠里的位置,所以被遗漏了。荒一边拆开它,一边走进室内,一目连恰好收拾完了花圃,正站在门廊上脱掉沾满泥土的胶靴,荒顺手把那封信塞给了他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荒先生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晚上和我一起出个门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展开那张硬质的卡纸——是一张晚宴的邀请函,时间就在今晚。邀请函上注明了携带伴侣前往的建议。一目连反复确认着纸上的短短几行字,犹疑地望向荒:“您真的要带我去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我不是人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一目连捏着邀请函的手指微微用力,在纸面上压出折痕,“您不怕被人笑话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又点了一支烟,浅红色的眸子朝他看过来,温和而平静。“你怕吗?”他呼出一口烟,不急不缓地将皮球踢回给一目连,“如果是因为这样不想参加,我可以带别人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不假思索地大声回答:“我当然不怕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衣柜里有一套白色西服,是你的尺寸。去洗个热水澡,然后换衣服,跟我走。”

 

04

 

        宴会是荒的一位老朋友举办的,荒之前在大学里任教过一段时间,那时候他们是一个教研室的同事。因此,荒在晚宴上遇到了不少老熟人。他礼貌性地与众人交谈,不时低声向一目连介绍:“那位红头发的女士是做天体物理研究的,做助教时还在参加学校的街舞社;领带是菱格图案的那位,对,就是他,他之前是个粗心鬼,带实验课总是出岔子,有次还引起了小型的爆炸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因为荒的存在,一目连初入会场时的不安和焦虑几乎一扫而空。他挽着荒的手臂,大方地回应那些抛向自己的问候,还偷偷观察荒的反应。而荒也悄悄冲他比手势,示意他做得很好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切本来都很顺利,然而,在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,还是有人挡在他们面前,满身来者不善的气息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,荒,你真的脑子出了问题吧?”那个人指着荒,发出极其夸张的笑声,“就算Lily选择的是我,你的暗恋以失败告终了,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,随便找个机器人谈情说爱吧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又说了些什么,一目连没有听清。他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尖锐的嗡鸣声,像是有玻璃碎片在彼此切割。他惊慌失措,于是用力挣脱荒的手,从会场上逃走了。

 

05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每次难过,都会一个人跑到别墅的楼顶上去,这次也不例外。夏夜里星空低垂,那些星星看上去离地面很近,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。一目连坐在天台边缘,双手撑在身体两侧,银色的发尾被晚风一下下吹动着,像鸟羽的末端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。他没有叫一目连,只是扯掉领带,点了一支香烟,然后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。一目连逃走时打翻了一杯红酒,月光淡淡地落下来,将衬衫上那块深红色污渍照得格外清楚。它恰在一目连胸口左侧,覆盖在心脏的位置上,像是那里开出了一朵玫瑰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看不到这块污渍,只有一目连知道它的存在。而他听到了荒的脚步声,僵硬地维持着看星星的姿势,不敢回头。此时,他的神经正紧绷着——他害怕荒会说出什么责备的话,尽管他从不责备自己,尽管这次他确实该责备自己……是一目连得意忘形,放松了警惕,在人群里表现得太过张扬,才给荒惹了麻烦。惹了麻烦还不够,因为强烈的羞耻和胆怯,他竟然丢下荒,一个人跑掉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荒会因此讨厌他吗?会把他列为失败的试验品吗?甚至,会把他送回研究所,将程序重置或者改造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直以来,因为荒的宽容,即使犯了什么错,一目连也从没想过这些问题。可是现在,它们全都从脑海中涌出来,几乎要将他吞没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一目连被这些问题紧紧缠绕时,荒在他身后开口道:“还在难过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的声音将一目连从窒息的边缘拉出。他大口喘息着,将脸颊埋进手臂里,没有回答。他的背影在天台边缘折叠成小小一团,就像天上那些冷白色的星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而荒轻声道:“他说的不是真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是温柔的、安抚的语调。一目连刚才设想了那么多不好的结果,现在荒没有责备他,他却反应不过来了。他拼命地思索自己该如何回应,却无法找到合适的答案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暗恋过他的未婚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回过头来,脸上仍是茫然的表情。于是荒走向他,补充解释道:“就是他说的Lily。”说罢,他伸出手,示意一目连扶着自己下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却没有将手交给他。他望着荒的脸庞,神情一阵恍惚:“您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荒收回手,朝着一目连刚才仰望的角度去看夜空,“一目连,你知道‘黑白玛丽’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您是指心灵哲学上那个著名的实验?”一目连不知道荒是何用意,但还是给出了回答,“我记得是这样讲的——玛丽从出生起就被关在一间只有黑白色的房子里,从未离开过。她通过黑白印刷的书本和黑白电视机进行学习,掌握了关于颜色的所有知识,并且能够分辨它们。假如玛丽在某天走出了房子,当她看到真正的颜色,是否会获得新的知识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。”荒熄灭了快要燃尽的香烟,“在某种程度上,你也是一个‘玛丽’。我在你的程序中输入了所有关于人类情感和心理的知识,那么,一目连,你认为你真的懂得它们吗?比如说,你会爱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个问题刺痛了一目连。他浑身冰冷地反应过来,自己只是一台机器——无论他怎样会思考,怎样擅长融入人群,都只是一台机器,而不是人。他是人类按照他们的愿望制造出来的,他是什么样子,全然与他无关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眼眶发热,难过得要落下泪来,但他的身体构造中并无关于流泪的装置。没有眼泪,悲伤的表情只显得滑稽而窘迫。“别看我。”他垂下头去,用哽咽的声音说,“很难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但是荒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走开。相反,他追问道:“另一个问题:你真的是‘玛丽’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目连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了。他捂住脸颊,摇着头朝他大喊:“您别再捉弄我了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那我们换个话题。”荒轻轻地把一目连揽进怀里,任凭他瘦小的肩膀在胸前剧烈地颤抖着,“如果我爱你,你觉得刚才的两个问题重要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夜空很静,星光静静流淌着,眼前的一切就像一目连被唤醒的那个晚上。在无边的黑夜里,他闻到荒身上的烟草味;闭上眼睛时,他仿佛又看见了雪,洁白柔软,覆盖着玫瑰花的枯枝。玫瑰花。可在他第一天来到这座别墅的时候,花圃明明是空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花是为他种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想,如果是荒,他当然情愿这样做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一目连抬起眼睛,问出了那个即将改变一切的问题:“您爱我吗?”

 

 


        *奥尔巴赫:犹太人,语文学家,他在文学史著作《摹仿》中对司汤达的现实主义艺术大为赞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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